孙方杰诗歌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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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窗外彩虹

孙方杰,字少鹏,1968年8月出生,山东寿光人,客居济南。著有诗集《我热爱我的诗歌》《逐渐临近的别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诗合集《7印张》《诗歌组》《北京:青春23》等,主编诗歌选集《新世纪山东青年诗选》《山东三十年诗选》《到诗篇中朗诵》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2005年--2007年于山东大学作家研究生班学习,入围第五、六、七届华文青年诗人奖,参加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落叶

我看见的这片叶子是在芒种这天

落下来的。他的全身依然坚强地绿着

忧郁的表情,看上去

像是早已过够了那种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的日子。

而此刻云很淡,地很厚

天很蓝,时光流转。而此刻没有风

阳光和煦。而此刻

它带着它消亡的应有速度

轻轻地落在地上,甚至

没有惊扰任何一只行进中的蚂蚁

它落在大地上的样子

不是躺着,而是脸面朝下……

一只蚂蚁来到树上

一只蚂蚁来到树上,

这是立春之后的第一只蚂蚁,

它为大树送来了春天的消息,

喊大地从冬眠中苏醒。

一只蚂蚁来到树上,

它和大树有了一个秘密的约定。

每棵大树都有飞翔的理想,

才从大地生向天空;

每一只蚂蚁都渴望看得更远,

所以才来到树上,频频地

目测树梢与天空的距离。

恍然间,我看见了自己

童年和少年的我,向着一棵树的顶端

奋力地爬着……而今

我已人到中年,仍没有爬到

一只蚂蚁所爬上的高度。

雨  滴

弄不明白,整个五月有多少雨滴

从房檐上落下来。

弄不明白,一滴雨携带着多少天空的理想。

这雨滴是接到春天的情书才来的吗

因为雨水浸润之后,果园里才会是一片杏红梨白

石榴花才会擎上火一般的嫣红

而无花果也会含着小小的心愿爬上枝头。

这时,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偷情的小伙子

把怀春的色调尽情地铺展开来。

这时,每个人都会相信

雨滴和春天,永远都能心心相印。

在这五月的早晨,我听到雨滴

从房檐上落了下来。我还听到了

许多叶子伸开的声音。雨滴啊,

大地簇动的生机,是不是就是天空的理想

和全部的秘密。

飞  鸟

不知道它从哪里飞来,在晴朗的天空下

双翅扇起的微风,掀起了我的头发

我和它们逐一打着招呼,“嗨,您好!”

“嗨,您好!”“嗨,您好!”

然而,从乡村的草垛上飞过的那群

从城市的草坪上飞过的这群

都没有看到。它们都专心致志地

飞行,心无杂念。或许我根本不值得飞鸟

看上一眼,我的卑微

还在逐渐地缩小,灵魂更为憔悴

以至于那么多的鸟飞过之后,我已经

没有勇气抬起头来,寻找天空中翅膀的痕迹

我只好伸出手,期盼有一片羽毛

轻轻地飘落下来

做一支笔,写下天空的托付。

一根火柴能照亮多远

一根火柴能照亮多远

我询问柴草。询问木头。

询问森林。它们惊恐地问我

你想让它照亮多远?

 一根火柴能照亮多远

我询问时间。询问目光。

询问人的心灵。它们宁静地告诉我

你想让它照亮多远

它就能够照亮多远!

一根火柴能照亮多远

我询问飞鸟。询问天空。

询问大风之上的云朵

它们坚定地说:只要火光愿意出发

它能照亮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

一根火柴能照亮多远

我询问一个盲人。

询问一个端着空油灯忧郁而行的人

询问一个走进坟墓的人

他们说:我们都是看不见道路延伸的人

它能够照亮多远就让它照亮多远吧!

一根火柴能够照亮多远

询问这根火柴

火柴回答说:我就是一根小小的火柴

你如果不赶紧把蜡烛点上

我很快就要熄灭了!

看到一个像你的人

我看到了一个像你的人

她举首,投足,抬臂,耸肩,

甚至是挠同事的一个举动。

她弯下腰再站立起来,

浑圆的乳房颤动纤细的腰肢,

所掀动的那缕气息

仿佛春天的柳枝垂在水面上,

猛然荡漾起了我许多少年时的心事。

初恋涩涩的,禁不住回忆

那时,我拿起书本抒情,放下书本看你

一个懵懂的少年,就像维特

怎么也弄不懂你初开的情窦是什么样子?

结果是未成熟的爱情还长在枝头

燕山的雪花已经落满了大地。

多年之后,看到的这个像你的人

是不是神灵赠予的一块绢绸

让我擦净爱情上的灰尘。

而现在,我,一个年近不惑的人

已经知道了爱情要去的地方

和爱情所坚守的秘密。

那么,

我是否还有资格把你的头发散开再辫起

是否还有胆量吻去你滚在满脸的泪滴。

一场小雨

一场小雨是在天空阴沉了

多日之后,

才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仿佛一群在虚幻中下凡的仙女。

轻柔的小雨

软弱无力,

一滴雨凝聚全身的力量

甚至无法把滋生在植物上的

蚜虫

击落在地上。

与奶奶在梦中相见

上次见面,你在村后的菜园里

拔蒜薹。你身边的油菜

结满了荚。一只蚂蚱

跳到你的肩膀上,停了一会儿

就飞走了。我看见

你胸前的一颗纽扣脱了

一根二寸长的线。

而现在,你正在咱家的门前

修缮那条坑洼不平的路

路面上的石子

已经铺好,你拉着一只碌碡

要把石子轧平。

你说,家里老年人的腿脚普遍不好

回家的时候,以防不小心绊倒。

在外边闯荡累了,就回来

我的三叔,爷爷,祖爷爷

经常摆好了酒席,等我。

奶奶,这是今年以来

我们的第六次见面

你活着时候,我每年只能

回家看你一次,或者两次

并且,都是匆匆忙忙地,

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都已经忘记了。

奶奶,我觉得你还活着

我们在梦中相见,

比以前见面的次数更多了。

梦中遇到梵高

这是一座很大的城市

我在城市里走着

我要回家。但是我已经

找不到家了。城市很大

昏暗的路灯,被巨大的树冠

遮蔽。我觉得家在外面

还要走很长的路。

我想找人问一问,大街上空空的

连时常飞在灯光下的蛾子

也躲了起来。

我很孤单,我拼命地走

城市很大,我走不到尽头

我口渴,而没有水

我浑身燥热,而没有风

我想哭,也没有泪

我停留,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在走,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走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但找不到坐的地方。

我继续走,偶尔扶一扶歪斜的树。

许多的石头在天空中飘

海水从火山上流出。

这时,恍惚间

我看到了一个人,他戴着一顶

压得很低的巴斯克式贝雷帽

在日,月,星的漩涡中走

我想问一问他,我的家在那里

他说,他也在寻找

他说,他在寻找丢失的一只耳朵

他拿起枪,有一颗子弹

想射向错乱了的生活

却打中了自己的肚子。

我说,我就想问一问

我的家在哪里

他说,家在一只耳朵的附近

那里有新的天空,新的大地。

城  市

我在汽车间穿行,持续的喇叭声很响

震动着整个朝野,耳膜已大潮若涌

阳光的毒热,在身体上欢腾

谎言开始泛滥在每个门楣

每张口舌,在每个人的内心

生长,成熟。一切的自由都被禁锢

都被一把看不见得榔头,敲碎了头颅

你无所事事。在你家的露台上

计算着下个月房贷的归还数目

你愁眉不展,把一枚硬币在手上颠来颠去

你挖空心思,想找一个快速赚钱的途径

你想,推一车子硬币到银行去

你想,你想

你都快想疯了。然而,晚上想了千条路

白天还得卖豆腐

我约上你去看他,去看看他腐朽的生活

琼瑶锦瑟,声色犬马。我们不知道他的钱的来路

我们知道,岁月中有着不尽的取巧与投机

他徇私舞弊,轻薄道德,与蝇营苟且握手言和

财富掌握着时代的真理

掌握着媒体的话语,掌握着权钱交易的法则

所有的瞳孔都向着酒吧的醉态张大

所有的财富都在石榴裙下过着美人关

他在1937年的茅台,和1982年拉菲葡萄酒之间

堕入了醉生梦死的风风雨雨

而我却不为所动。媒体上那些

渲染夸大了数倍的广告

已经喊哑了性病和疑难杂症的喉咙

官员们的谎言,也越来越加别出心裁

我选择了沉默。我的眼睛

是明亮的,而内心却被绑住了

这样的束缚,除了灵魂出窍,还有什么方法

可以拯救。在街巷拐角处出神的少女

早已被强行掳去了秀发

它们一根一根被拴在了公交车的扶手上

也拴住了无数色迷迷的眼睛

一只只无法按捺的手,都在蠢蠢欲动

那么多人的灵魂被鬼提着,到处游走

在你的街道上,推土机开了过来

你祖辈居住的房屋就显得有些死有余辜

喊着脆瓜香梨的贩夫走卒,在城管的暴踢中

看人生的雪崩。砸碎的手推车

还发着巨大的震响。城中村的坟头上

有着太多祖先的叮嘱:热爱家乡

仅仅两年,祖祖辈辈爱着的家乡

已经高楼林立,再也不叫张家疃

刘家庄。没有谁在乎历史的消亡

没有谁在乎心灵的遭遇

在掠夺和愚蠢中

在那么多的流离失所中,显摆出政绩

在雷霆和暴雨中,民众患上了软骨症

肉体尽失,灵魂无家可归

在他的家中,交响乐在富丽堂皇的灯光上升腾

躯体里的血肉,一直在丧失

躯体里的意志,被轻风一吹

就远去了。欲望在魔鬼的骨头里

钻来钻去,已经居住很久了

所以,他不再相信床上的安宁

他躲避,他挣扎,他接受女神的庇护

却仍然惊慌失措,他像大多数人一样

软骨症还没有痊愈,就又患上了焦虑症

在冬至来临之前,我听到开发商还在叫卖

许多的噱头,透露了人心的媚俗

而幽灵来访,你拿着银行卡、信用卡

购物卡、美容卡……想换取

他很沉的肉欲和很轻的骨头

现在,除了来自地狱的召唤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改变人间的烟火

几个刚刚失去居所的人

还在开发商怂恿的波涛上,眩晕

雨不是很大,街巷已成汪洋

你在楼上看碧波滔天,街巷逐浪,

在立交桥上看水帘成瀑,马路洞庭

他去二环看海,机场垂钓,高架路上观澜

我的车子里坐着两个老人

一个在哭泣,一个在哀叹老无所依

一个觉得一生太长,一个觉得一生太短

一个想在街巷的汪洋中做一个渔夫

一个想吐出隐藏在胸中多年的苦涩火焰

一个想磨快一把刀子,挖出潜在身体里的怪兽

一个想点一把火,烤出在呼吸里也有的悲苦

他们两个人,像从石头缝里爬出的两只蜈蚣

每一只长足里都压着一声又细又长的叹息

医院的长廊里,尽是愁眉苦脸的人

下一个死亡的不知是谁。或者是空气中的尘埃

或者是病情吓到的意志

为了喂养生,死成了目的地

那急急地跟不上国家脚步的魂魄

甚至比交不起医药费,比死亡更加让人难受

有时候,堵车和堵心其实是一回事

红灯停不住悲剧,绿灯行不了畅通

我在宝马车上,你在吉利车上

他在劳斯莱斯车上

我们一样地受着煎熬。车只是一个让我们

在刀尖上成为英雄的器皿

在怨怒中,在恐慌中

把自己填进了一座不断添薪的火炉

没有什么是可以逃避的,在外动心眼

在家动火气。醉卧草丛

也依然激愤难平。在星空下

在许多人都没有睡去的夜里,人人都渴望

听一支安魂曲

而食物都被做了手脚

那么多的化学,在肠胃里搅动

在血液里流淌。叫癌症的妖孽,成了人间的常客

成了胜利者。豆芽如何,馒头如何

地沟油如何,火锅料如何

瘦肉精如何,催熟剂如何

添石膏的面粉如何,幼儿抱着奶瓶死去又如何

如何啊——,纸钱未熄,他们尸骨未寒

太多化学的食物又端上了餐桌

这让我的头颅,使劲收缩

使劲收缩,一直收缩到了他们的尸骨之下

我的城市,在凶险之中,恐惧又充满诱惑

我的花枝招展的美人,我的酒,我的药

我的旅途。我的温柔乡,我的梦想国

我的亲,我的爱,我的怨,我的色……

我的手机号码薄上太多的名字

都没有错,而独独不知记错了你的哪位数码

我到处找你,而你在他的怀里

当我把赎罪的灵魂埋伏在人群里

我看到你也在人群里找我

在密集的楼宇间,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

我们擦肩而过了,又擦肩而过

看病,还贷,堵车,赎自己的灵魂

他硬挤出的一点慈悲,在献血车外被当众羞辱

但是我相信,我和你,你和他

我们都是生活的战士

不用枪支弹药,都能打开城市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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