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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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窗外彩虹

太行山多梯田。群山交错中,梯田依山而成,或曰“山腰带”,或曰“绕山转”。沟沟梁梁间,大大小小的村庄就如散落的珍珠隐藏在山之密林深处。但凡有村庄的地方,就会有梯田,蜿蜒曲折的山路仿佛一条条丝带,将梯田与村庄的袅袅炊烟紧紧相连,远远望去,宛若水墨丹青,如诗如曲,意蕴流畅。当年陈毅元帅在《过太行山书怀》中写道:“园田村舍景,无与江南异。”这祥和而宁静的画面,也是数千年来,生生不息的太行山里人得以延续和生存的重要图腾。

和太行山一样,土层薄石头多的梯田生来秉性耿硬,特别认生。假如你不是土生土长的太行山里人,不晓得梯田的脾气,遇到秋后翻地,万万不得逞能。力道稍不均匀,一镢头落在石头上,“咣当”一声,震得手腕发麻,指间开裂,钻心地疼。

四季分明的太行山,冬季其实很漫长。呼啸的北风似乎要将层层梯田里仅存的一点水分抽干。天气转暖,风也变得温顺了许多。此时,不管有雨还是没雨,不管地里墒情如何,太行山里的人就坐不住了,他们赶着牲口倔强地走出家门,沿着蜿蜒的小道走向梯田,在干得冒烟的梯田里播种,饱满的谷种们仿佛与农人有着某种约定,她们很乐意地入土,愉快地生根发芽。

小米,谷子去皮后的果。作为太行人民的主要口粮,数千年的种植历史,无墒播种并不会影响到她们,那顽强的小精灵就像百折不挠的太行山里人,完全融入了太行山的环境,她们的命就像太行山里人的命一样硬,只要有一点湿气就会扎根,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顽强地生存。

“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春播一粒种,遇到大旱年,秋天也能收三分。那播入泥土的谷种,如英勇的士兵,开石留印、抓地有痕,尽管身躯渺小,但能在最贫瘠的环境中迎寒风、顶霜雪。

一位农人告诉我,如果足够安静,耳朵贴近下种后的土地,就会听到谷子们在地下顽强地推动石块和泥土的声音。我想,那声音定是生命的雷霆。从地下到地上,从黑暗向光明,是一段十分遥远的路途,一次成长就经历一次生死,一次破土就是一次开天辟地,在太行山上,她们总是以英雄般的姿态,在天地间挥洒自如地享受着十年九旱的环境,充分运用着每一个节令。

或许她们没有穿破坚硬的泥土就会累得夭折,或许她们刚刚露头就会被残酷的倒春寒击倒,被无情的风吹亡,或许等待她们的还有更多劫难,比如首当其冲的干旱,瓢泼的大雨、冷酷的冰雹、呼啸的狂风、怒吼的雷霆,但她们一如既往、大义凛然、坚贞不屈、义无反顾,这就是一粒小米的成长过程。

作为土生土长的太行山里人,小米就是娘。喝的最多的就是小米粥,吃的最多的就是小米干饭。记得,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对我说:“吃小米饭长大的太行山儿郎,就应该像太行山一样敦厚,像一粒小米一样懂得奉献,知道感恩。”

那时候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长大后才慢慢明白:生长在太行山上的小米作为一种高寒作物,就像一面旗帜,传承着生于贫瘠而哺育一方的大善大勇。然而她们从不张扬,这一株株与华夏齐肩,穿越数千年行程,默默地滋养了无数生灵的精灵,走向秋天总是谦卑地弯着腰低着头,颗粒越饱满头颅低得越深,仿佛是向哺养她的大地深深地鞠躬。

小米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太行人,在太行人眼里,小米比赤金还要珍贵,分量和太行山一样重。病了,喝一碗小米粥,胜过鸡汤;饿了,吃一碗小米干饭,比山珍海味都要香。我的外公作为一名曾经征战在太行山上的普通军人,历经九死一生,身上留下了累累弹伤。生前他经常对我讲,每当唱起那首《我们在太行山上》,总会热泪盈眶,总会想起那硝烟弥漫的战场,想起那一碗碗香甜的小米粥。

清明节回乡下,正赶上乡亲们播谷,走进梯田,望着亲人们那熟悉的姿态,轻轻地蹲下身,手捧着饱满的谷种,久违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农村到城市,尽管一路脚步匆匆,但我深深地懂得:无论行多远,永远记得手捧良知面向世界,真实不做作,谦卑不骄傲,踏实不浮躁。因为我是吃着小米长大的太行山里人,那是我的根,我的血脉,我的魂魄。(郭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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