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你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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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来在厨房的灯下细细地切着白菜,听到我进来,你遂停了手,向前走了一步迎上我,然后无声地伸开双臂搂住我的肩,我也搂住你的肩。像我小时候那样,你把我紧紧地抱了一下。紧紧,紧紧地一下。

我们对视的眼里都是给对方宽慰的笑。我说:“走就走吧,我争取很快就再回来。”你笑了:“小东西,你总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的声音原本清脆洪亮,音色生动,却在这次手术中被损伤,嘶哑黯淡,气息急促,几近耳语。你的每一句话都要做很大的努力才能说出来。

我这次回来原本完全不是为了你的手术。我本来并不想回来的,是你总在盼着我回来休假。甚至是彻底搬家回来。别人羡慕我的出国,你却没有稀罕过,只盼望和企图说动我回国。“老家小,你不来就不来吧。北京就很好很好了,别留在国外,太远。”

你没有一天不想见到我。小姨妹领命去帮你在电脑上装了能跟我视频聊天的软件。跟你约好了每周末视频一次,你却整天挂在上面等我。有时候星期天视频,都讲两三个小时了,话也说完了,你就是不肯挂。你叫我该做饭做饭,该吃饭吃饭,你就愿意戴着副耷拉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在视频的那一端看着我,一副津津有味满足极了的神情。有一次,我晚上打开电脑竟然看到你在线,正想着是不是你忘了关电脑,你的视频邀请就打过来了。原来你夜里失眠,算好我在挪威的时差,在电脑前等了好几个小时。为这事,我心酸又心疼了很久,怎么你越来越像小孩了,叫我揪心。

你叫我跟夫婿一起圣诞节假期回国探亲,我朝你吼:“年轻人哪有那么多空闲!”你不跟我急,退一步,叫我自己回来。我嘴上拗,回过头来又策动夫婿,终于在11月21号这天订了两人一起回国休假的往返机票。

不过这一天,我后来才知道,是那么不寻常的一天。

我订了回国机票后就开始跟你谈判,要带你和爸去海南旅游。以前你们总是执拗地反对,不要我们乱花钱。这次你乖得很,满口答应。

你们其他人比我先到海南一天,住在朋友的度假房里。我进门的时候,你又是在厨房忙碌,在抽油烟机的隆隆声中简短地说“看我毛衣”。我们就都笑嘻嘻的了。那是我买给你的毛衣。灰色的小短款,领口一圈仿水晶的装饰在灯光下闪着光,映得你眼里也亮亮的都是光。你特地穿着它迎接我。你喜盈盈地用我对你的爱来表达你对我的爱。“我没系围裙,就想让你看到好的效果。”你在油烟味中轻轻咳嗽着说。

第二天等我睡醒觉,你到卫生间里陪着我洗漱。我从镜子里看到你指指自己的脖子,用很小的声音说:“我这里查出个甲状腺肿块,很大。”我不懂,也没当回事,问:“医生怎么说?”“医生说得手术。”我还是没有当回事。几十年的惯性,你在我心里就是永远那么健康活力,帮我扛事的人。我一点儿也没去想你能有什么事让我扛。

你又慢慢告诉我,就在查出肿块的同一天,我打电话告诉你订了回国探亲的机票。你问医生,医生说应该马上手术,但术后有可能不太能说话了。首先,想都不用想,平常每顿饭吃什么都告诉我的你,把生病这件天大的事当成了头号机密,绝不能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让我在万里之外为你担忧。其次,你当即决定先陪我休假,等我走了再手术。你绝不能容忍我见到的是不能说话了的你。你天天盼夜夜想,我终于要回来了,你能让一个手术阻挡了我们的拉呱吗?你有太多的呱要跟我拉,把这一切的呱拉开,拉透,拉得了无遗憾。

我们真的开开心心地拉了一个星期的呱。在海南温暖的海风里,走在沙滩上,坐在饭桌前,躺在沙发上,甚至是在卫生间,无话不谈,无事不说。直到我们从海南回到北京,你才又提起那个几乎被我遗忘了的肿块。

在医院,专家从头到尾没说太多话。但他的眉头也没展开过。“可能不太好。”这句话他说了有三遍。安静的就诊室里,你和我的内心奇怪地换了个位置。你整个人完全平静了。不平静换到了我的心里。从医院出来你异常轻松。你像小孩,我倒成了家长。你成了有儿女管的人,你不用自己扛了。

那天是星期五,专家的意见是马上住院,看穿刺结果,如果是良性就不手术,如果是恶性就再排队两周左右做手术。你和爸商量的结果是回老家手术,尽管当地医院没有做穿刺的条件。你希望自己尽快手术,到我走时基本能出院,让我走得放心。

最后我们通过了这个方案。上网买了四张高铁的票,我们轻易地就离开了北京。所有人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良性肿块。

通过亲戚帮忙,我们真的很快就住上了院。你是当天的第三台手术。中午你换上了医院发的病号服,因为术中要一直保持仰脖的姿势,小护士过来叮嘱你把头发编成两个小辫子,分在两边。你二十出头就有了我和姐姐,所以我清清楚楚记得你年轻时美丽的样子,我也习惯了你总是比同龄人妈妈年轻的事实。我七岁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的年纪是“二十八岁”,我从那年起,一年一年地数你的年纪和我自己的年纪。二十八岁的你留着披肩长发,有时候两边各卡一缕头发上去,有时候就编两个麻花辫子垂在肩上。

我们到底没能绕过那严峻的现实。那张手术中间化验出来的病理报告单,我恨不能撕碎它,扔掉它。如果能够用金钱来改写这张报告单,我愿倾家荡产来改写它!从那天之后的很多天里,我总在陪护你的间隙捧着昏沉的头脑问自己:这是不是一场梦?让这梦快点过去吧!我还想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和你说话,朝你吼,气你,让你照顾我!

你特别会照顾人。我、姐姐和爸爸都被你照顾得生活能力退化。拎东西,你一定要拎重的,让我拎轻的;合骑一辆自行车出门,一定是你骑车带我,而不是年轻的我骑车带你。到上中学,我去了邻近的一个城市住校上学。那时还不是双休日,每星期只休息一天。一个冬天的星期天早晨你坐汽车来看我。带我吃好吃的,给少小离家读书的我无尽安慰。到下午天却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可是你必须回去,为了星期一早晨上班。坐车的地方不在车站,而在一座大桥上。你不让我送,可我一定要送,你拗不过我,我们俩就打上一把伞,勉强遮点风雪,相互搀扶着往那座大桥走去。好容易到了桥底,这时才发现,上桥的陡峭台阶上全是冰雪,极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桥面时你又担心我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如何通过那极滑的台阶下到桥底。然后又矛盾地盼着汽车因为天气原因不来了。然而汽车还是来了,慌乱和无奈之间,你只好坐上车走了。等到第二个星期天,你竟然又来学校看我了。你必须要来,不然你一个妈妈的心就那样揪着,相信自己的孩子这一个星期以来还一个人撑着伞站在那风雪交加的桥头!

在出院回家的路上,你看上去虚弱又疲倦,眼睛看着窗外。一会儿叹口气转过头来沙哑着声音跟我说:“一天一天数着过可快了。”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好,心里却在盘算着我离开的日子了。你舍不得我离开。到北京后,一天你精神好点,问我:“今天几号?”我知道你又在数着跟我离别的日子,我口气强硬地说:“不知道几号!”我真的不知道,不想知道,我盼望离别的那天不要来。

但分别还是不如人愿地来到了眼前。

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远行,心里五味杂陈,辗转反侧。你推门进来了。坐在床边,我们都想让对方放心,都想掩饰内心的忧伤。我却先忍不住泪奔了,你的泪也哗哗地流下来了。你说:“孩子,看你这样我太难受了。你是我的心……”“你也是我的心,妈妈!”

妈妈,你是我的心。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你也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郭蕾 音乐学硕士,现居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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